在中国丰富的民间艺术宝库中,曲艺以其独特的说唱魅力承载着市井百态与伦理教化,坠子与琴书作为北方曲艺的重要分支,不仅以悠扬的唱腔和生动的叙事吸引观众,更在传统剧目中折射出家庭伦理、社会矛盾等深层主题。“打婆婆”情节虽看似离经叛道,却往往以极端冲突的方式揭示旧时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与反抗意识,成为理解曲艺社会功能的重要切入点。
坠子与琴书:北方曲艺的双生花
坠子与琴书均起源于明清时期的民间说唱艺术,在河南、山东、安徽等地广泛流传,二者虽都以“唱”为核心,却因伴奏乐器与表演风格的差异各具特色,河南坠子以坠琴(又称坠胡)为主要伴奏乐器,琴筒蒙蛇皮,音色苍凉悲切,唱腔融合了豫东调、大调曲子的元素,叙事时节奏明快,抒情时婉转缠绵,尤擅长表现家长里短、历史传奇等题材,其代表曲目有《李天宝吊孝》《杨家将》《红楼梦》等,既有宏大叙事,也有细腻的生活刻画。
琴书则因以扬琴为主要伴奏乐器而得名,在山东、四川、江苏等地形成不同流派,如山东琴书分“南、北、东”三路,南路琴书流行于鲁西南,唱腔委婉细腻,被称为“怡情小曲”;北路琴书盛行于济南一带,风格粗犷豪放,被称为“大扬琴”,琴书的表演形式更为灵活,可由单人演唱,也可多人分角色对唱,伴以坠琴、古筝、琵琶等乐器,说唱结合,兼具叙事性与抒情性,传统剧目如《梁祝》《王定借当》《小姑贤》等,多聚焦家庭伦理与民间智慧。
二者虽风格迥异,却共同扎根于乡土社会,以“劝人向善、反映世情”为创作宗旨,将普通人的生活悲欢、道德观念融入唱词与表演,成为民间伦理教化的重要载体。
“打婆婆”:极端冲突下的伦理反思与女性觉醒
在坠子与琴书的传统剧目中,“打婆婆”并非主流情节,却因其强烈的戏剧冲突成为极具争议与讨论价值的“另类”叙事,这类剧目多通过“媳妇反抗婆婆压迫”的极端情节,打破传统“孝道”的绝对权威,揭示旧式家庭结构中女性的双重困境——既是婆婆(父权压迫的执行者)的受害者,又是媳妇(被压迫者)的反抗者,最终以“暴力反抗”的方式引发观众对伦理秩序的反思。
以坠子《打婆婆》为例:从忍受到爆发的悲剧
河南坠子传统剧目《打婆婆》(又名《张春莲打婆婆》)讲述了清末民初农村妇女张春莲的悲惨遭遇:张春莲自幼丧母,被父亲卖给婆家做童养媳,婆婆王氏性情暴戾,对其非打即骂,丈夫懦弱无能,对其遭遇视而不见,张春莲忍气吞声十余年,育有一子一女,却因一次“失手”打破婆婆心爱的瓷碗,被婆婆用烧火棍毒打至重伤,绝望之下,张春莲抓起擀面棍反抗,将婆婆打伤,随后逃离婆家,最终投河自尽(不同版本结局略有差异,或为被官府捉拿问罪)。
剧目通过张春莲的唱词,将她的痛苦与愤怒层层递进:“十七岁进婆门没过一天好,婆婆的巴掌没离过我的身;三更半夜纺棉线,五更天就要下灶门;养的儿子叫她娘,她骂我‘丧门星’克死了她丈夫根……”唱腔由低沉压抑到激愤高亢,配合坠琴的滑音、颤音,仿佛能听见张春莲从呜咽到嘶哭的心声,而“打婆婆”的情节并非歌颂暴力,而是以极端方式展现“压迫-反抗”的必然性——当正常的伦理诉求被完全剥夺,女性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争取生存尊严。
琴书《小姑贤》的对照:“孝道”规训下的悲剧
与坠子《打婆婆》的激烈反抗不同,山东琴书传统剧目《小姑贤》(又名《作难媳妇》)讲述了“媳妇被婆婆虐待至死”的故事:婆婆王氏重男轻女,对女儿小姑娇惯溺爱,却对媳妇翠香百般刁难,翠勤快能干,却因“吃饭快了说没规矩,走路快了说不懂礼”,甚至因给生病的小姑熬了碗鸡汤,被婆婆诬陷“偷鸡摸鸭”,遭毒打后含恨而死,翠香临终前唱道:“婆婆的心比蛇蝎毒,小姑的笑比刀子利;丈夫的劝是风摆柳,指望他盼他空流泪……”小姑长大后重蹈覆辙,对未来的儿媳同样刻薄,形成“恶性循环”的悲剧。
《小姑贤》与《打婆婆》形成鲜明对比:前者以“媳妇隐忍至死”维护“孝道”虚伪性,后者以“媳妇反抗”打破“孝道”枷锁,二者虽结局不同,却共同指向旧式家庭伦理的弊病——以“孝”为名的压迫,最终吞噬了女性作为“人”的基本价值。
“打婆婆”情节的社会文化解读
“打婆婆”情节在曲艺中的出现,并非偶然的猎奇,而是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文化产物,从功能上看,这类剧目既是对“三从四德”“孝道至上”等封建伦理的批判,也是民间艺人对现实生活的艺术化反映;从受众看,它为被压迫的女性提供了情感宣泄的出口,也让男性观众反思家庭权力结构的不公。
对封建伦理的解构与挑战
传统儒家伦理强调“父为子纲、夫为妻纲”,并通过“孝道”将家庭权力绝对化,婆婆作为家庭中的“女性家长”,既是父权制度的受益者,又是父权压迫的执行者,对媳妇拥有绝对的支配权,坠子与琴书中的“打婆婆”情节,通过“以下犯上”的暴力冲突,打破了这种权力秩序的“神圣性”,尽管结局多为悲剧(如张春莲自尽、翠香死亡),但“反抗”本身已构成对伦理权威的质疑——当“孝道”沦为压迫工具,被压迫者是否有权反抗?这种追问动摇了封建伦理的根基,具有早期女性意识觉醒的启蒙意义。
民间伦理的“二元性”:教化与反抗并存
曲艺作为民间艺术,始终在“教化”与“娱乐”之间寻找平衡,它通过《小姑贤》等剧目宣扬“忍辱负重”的“贤惠”,维护社会稳定;又通过《打婆婆》等情节肯定“反抗压迫”的“正义”,为弱者发声,这种“二元性”恰恰体现了民间文化的复杂性:它既接受主流价值观的规训,又会在极端不公时释放反抗的冲动,正如民间艺人所言:“戏是劝人的,也是出气的——劝人向善,也让人知道,兔子急了还咬人呢。”
艺术手法:冲突强化与情感共鸣
为了强化戏剧冲突,坠子与琴书在表现“打婆婆”情节时,大量运用对比、夸张等手法。《打婆婆》中婆婆的“骂”与张春莲的“哭”形成声音对比,坠琴的“尖利”与唱腔的“悲怆”形成情绪对比;《小姑贤》中婆婆的“刻薄”与小姑的“娇纵”形成性格对比,扬琴的“清脆”与唱词的“凄凉”形成氛围对比,这些艺术手法的运用,让观众在感官冲击中产生情感共鸣,从而深刻理解悲剧背后的社会根源。
坠子与琴书艺术特征对比表
项目 | 河南坠子 | 山东琴书 |
---|---|---|
起源时间 | 清末民初(约19世纪末) | 明末清初(约17世纪) |
主要伴奏乐器 | 坠琴(坠胡)、简板、醒木 | 扬琴、坠琴、琵琶、古筝 |
流行地区 | 河南、安徽、山东、河北等地 | 山东(鲁西南、济南)、江苏北部 |
唱腔特点 | 苍凉悲切,节奏明快,融合豫东调、大调曲子 | 委婉细腻(南路)或粗犷豪放(北路),说唱结合 |
表演形式 | 单口、对口、群口,以唱为主,辅以简单动作 | 多人分角色对唱,伴以乐器合奏,歌舞成分较多 |
代表剧目 | 《李天宝吊孝》《打婆婆》《杨家将》 | 《小姑贤》《梁祝》《王定借当》 |
相关问答FAQs
Q1:坠子与琴书中的“打婆婆”情节是否宣扬暴力?应如何理解其社会意义?
A1:“打婆婆”情节并非宣扬暴力,而是通过极端冲突揭示旧时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与反抗意识,在封建家庭伦理下,女性作为“被压迫者”,正常的诉求渠道被完全剥夺,“暴力反抗”是其绝望中的最后呐喊,这类剧目通过悲剧结局(如张春莲自尽)暗示“反抗”的代价,从而引发观众对“压迫-反抗”关系的反思,本质上是对封建伦理的批判,而非对暴力的美化,其社会意义在于打破“孝道至上”的绝对权威,呼吁建立更平等的家庭关系,具有早期女性意识觉醒的启蒙价值。
Q2:坠子与琴书在表现家庭伦理题材时,艺术手法上有何异同?
A2:相同点在于二者均注重“以情动人”,通过唱腔、伴奏的配合强化情感冲突,并运用对比手法(如善恶对比、强弱对比)凸显主题,不同点在于:坠子以“唱”为核心,唱腔苍凉悲切,叙事节奏较快,擅长通过大段唱词直抒胸臆(如张春莲的控诉唱段);琴书则强调“说唱结合”,多人分角色表演,扬琴的清脆音色与唱腔形成互补,更注重人物对话的戏剧性(如《小姑贤》中婆婆与媳妇的日常冲突),坠子的表演更侧重“一人多角”,通过声音和表情切换人物;琴书则更依赖多人配合,角色分工更明确,舞台表现力更丰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