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台的铜镜蒙着一层薄雾,师姐刚用热毛巾擦过,镜面里的程砚青正对着镜子描眉,细长的狼毫笔蘸了青黛,沿着眉峰慢慢勾勒,手腕悬着,像是在画一幅工笔画,师父说过,男旦的脸是纸,笔是刀,每一笔都要刻进骨子里,不然台上那三分钟,镇不住台下几百双眼睛。
“师弟,今儿个是《贵妃醉酒》,头牌的戏份,可别砸了。”师姐往他鬓边插了支点翠的凤钗,钗头的小凤凰在油灯下泛着幽光,像活物似的,程砚青没说话,只点了点头,镜子里的人影也跟着颔首,眼神却空落落的,像是飘在别处。
他五岁进科班,十年没出过这座戏园子,练功房的镜子照过他无数次倒栽葱、摔硬叉,脚踝肿得像馒头,师父的藤条却从不手软,师父说:“男旦吃的是青春饭,熬的是苦功,你比别人多一层‘男’字,就得比别人多十倍力气。”那时他不懂,只觉得勒头带的每一圈都勒得眼冒金星,水袖甩得胳膊脱臼,可只要一上台,锣鼓点一起,所有的疼都变成了瘾。
今儿个的戏码是《贵妃醉酒》,杨贵妃的雍容华贵,醉态的娇憨妩媚,最难演的不是身段,是眼神,程砚青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,眼神要从初时的得意,到被唐明皇冷落后的失落,再到借酒浇愁的迷离,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,那双眼睛原本是清秀的少年郎,如今被青黛和脂粉盖着,竟透出几分杜丽娘的哀婉来。
“砚青,该你上场了。”班主在门口喊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点急切,程砚青深吸一口气,站起来,水袖垂在身侧,像两片流云,他踩着碎步往台上走,后台的杂音渐渐远去,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台下的嗡嗡声,锣鼓点“咚咚锵”一响,他猛地抬头,眼神瞬间变了,成了那个醉眼朦胧的杨贵妃。
“海岛冰轮初转腾,见玉兔又早东升……”唱腔一起,台下静了,程砚青知道,自己抓住了,水袖翻飞,像蝴蝶振翅,腰肢轻转,像弱柳扶风,他演得投入,仿佛真的成了杨贵妃,在长生殿上等不到君王,只能借酒消愁,高潮处的一个卧鱼,他做得标准又优美,脖颈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,引得台下叫好声一片。
可就在他谢幕时,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嗤笑:“不过是男扮女装,再像也是个戏子!”声音不大,却像针一样扎进程砚青的耳朵,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如常,弯腰鞠躬,退到后台,卸妆时,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卸去脂粉的脸,苍白、疲惫,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落寞,师姐递来热毛巾,叹了口气:“别往心里去,咱干这行的,早就听惯了。”
程砚青没说话,只是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油彩,一遍又一遍,好像要把这层“戏子”的皮也擦掉,他知道,台下的人看戏,看的不是杨贵妃,是一个叫程砚青的男旦,他们欣赏他的技艺,却又鄙夷他的身份,像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,却嫌弃它出身窑厂的肮脏。
夜里,戏园子打烊了,程砚青一个人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,月光从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洒下一片银白,他想起了小时候,第一次在科班看到师父唱《牡丹亭》,杜丽娘“游园惊梦”,眼神里的爱恋与哀愁,让他看得入了迷,那时他就想,自己也要唱出这样的戏,让台下的观众跟着自己哭,跟着自己笑。
可现在,他演了十年戏,唱红了半个北平,却还是被人叫做“戏子”,师父去年走了,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:“砚青,咱唱戏,唱的是情,不是命,别为了红,丢了戏的魂。”程砚青当时点头,可现在,他好像有点明白了,这“戏的魂”,到底是什么?
是台上那三分钟的惊艳,还是台下日复一日的苦练?是观众的热烈掌声,还是自己对戏曲的热爱?程砚青想不明白,他只知道,只要锣鼓点一响,他还是那个愿意为戏曲付出一切的程砚青,他站起来,对着镜子,又练了一遍卧鱼,月光下,他的身影瘦削却挺拔,像一株在寒风中绽放的梅。
年龄 | 技艺成长 | 心境变化 | 关键事件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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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岁 | 进科班,练基本功 | 对戏曲充满好奇 | 第一次看到师父唱《牡丹亭》 |
15岁 | 掌握青衣身段,能演配角 | 开始理解戏曲中的“情” | 因唱腔创新被师父责骂 |
20岁 | 自成一派,成为头牌 | 面对世俗偏见,内心挣扎 | 台下被嘲讽“戏子” |
25岁 | 战乱中坚持唱戏,收徒传艺 | 超越身份认同,视戏曲为生命 | 在废墟上为百姓唱《霸王别姬》 |
后来,北平沦陷了,戏园子被炸了一半,程砚青带着师弟师妹们在街头卖艺,没有华丽的戏服,没有精致的妆容,只有一把破旧的胡琴,和几段老戏,他唱《穆桂英挂帅》,唱的是家国情怀;唱《梁祝》,唱的是至死不渝的深情,台下有衣衫褴褛的百姓,有流泪的孩子,那一刻,程砚青突然明白了师父说的“戏的魂”——戏曲不是取悦权贵的工具,而是传递真情、慰藉人心的艺术。
他老了,再也演不动杨贵妃了,就坐在后台,给年轻演员说戏,他的手布满了老茧,那是练功留下的痕迹;他的眼睛浑浊了,但说起戏曲来,还是闪着光。“孩子,咱唱戏,先做人,再作艺。”他总是这样对徒弟说,“甭管别人怎么说,只要咱心里有戏,台上就有魂。”
夕阳下,程砚青看着年轻演员在台上练身段,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极了当年的自己,他知道,戏曲的魂,就在这代代相传的坚持里,在那些为了热爱甘愿付出一切的人心里。
FAQs
Q1:小说中男旦角色常面临世俗偏见,这种冲突如何推动情节发展?
A1:世俗偏见是男旦角色成长的核心驱动力,程砚青从初登台的懵懂,到被嘲讽时的挣扎,再到战乱中通过街头卖艺重新理解戏曲价值,偏见始终是考验他艺术信仰的“试金石”,每一次外界的不认可,都迫使他反思“唱戏的意义”,最终从追求“舞台惊艳”转向“传递真情”,情节也因此从个人技艺展现升华为对戏曲精神的坚守,使人物弧光更饱满。
Q2:为什么选择民国时期作为男旦故事的背景?
A2:民国时期是戏曲发展的特殊节点,既有传统艺术的鼎盛,也面临新旧思潮的碰撞,这一时期男旦群体既有“四大名旦”的艺术高峰,也承受着“男尊女卑”的社会偏见,这种矛盾性为故事提供了丰富的戏剧张力,战乱背景让“戏曲何为”的命题更具现实意义——在生存危机中,艺术究竟是“奢侈品”还是“精神食粮”,程砚青的选择恰恰回答了这一问题,使故事更具历史厚重感。